流泪的文字,在岁月的记忆里花开花落。
——题记
我是一个富于幻想,多愁善感的男孩子。无论走哪里,只要有一丝丝的风吹动,一片树叶的掉落,或是天上飞着一只孤独的大雁,嘶嘶的哀鸣,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落下伤感的眼泪,随记忆追溯到久远的历史,去幻想一个个精彩的故事。
很多人说,这就是双鱼座人共有的性征。对于喜欢玩弄笔墨、思想敏感的文人来说,表现的更是淋漓尽致。
我不否认他们这样认为。因为我的确是的一个这样的人,喜欢玩弄笔墨,但谈不上是文人。面对流下的眼泪,也谈不上我有一颗多么敏锐的心,只是对人世一种苍凉的感叹,却又无能为力去改变它。很多时候,我喜欢在精神压力过大时,一个人找个依山傍水,月明风清的郊野,去放松放松自己,享受着大自然的空旷,神秘,宁静。听听潺潺的流水,阵阵的风声,蟋蟀们的低吟浅唱……不知不觉,情由心生。人生的思索,爱情的宣言,红颜佳人的不期而遇,前世和今生……我的思想与灵魂就走进了这片理想中的世外桃源。
最近的一个夜晚,我在河畔欣赏着这里的秋景。一轮金黄的圆月高悬于蓝空,静静流淌的小河,清风悠悠的吹拂,稻穗舞动着优雅的腰姿,溅起一层层麦浪儿形的水纹,与明月相融辉映。岸畔的稻花,香飘四溢,和着不远处的几家渔火,忽明忽暗。一个祥和,宁静,五谷丰登的秋夜,栩栩如生呈现在我的眼前。
这样诗意的秋夜,除了只有宋朝被称为婉约之宗的女词人李清照能身穿青衣,划着一叶轻舟,欢唱歌语荡过来而外,恐怕是不会再有别人了。
沉浸在这片诗意的幻想中,水流的上游,忽然飘来了一个女子的隐隐歌声,打断了我美妙的幻想。这么晚的天了,怎么会有一个孤单的女子在水上划船放歌呢?难道她真的是前世的李清照?
想着想着,一颗不怀好意的心开始窃喜起来——说不定是一位空前绝美的红颜。我在此等候,今夜和她发生一段花前月下的风流韵事。
桨声越来越近,歌声也越来越清晰。可我分明听见的并不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喜悦。
她唱的,是一首凄凉,哀婉的沉痛自编歌——
山迢迢,
水弯弯,
一叶舟,
浪中来。
几道坎坷心伤怀,
孤灯苦雨哀,
愁徘徊!
风惨惨,
雨潇潇,
苦命女,
红尘来。
几度春秋花开落,
悲中泪似海,
命不该!
我的心乍的一惊!这么晚的天,一位女子在水上独放哀歌,难道她心中有难掩之隐,想在这孤寂无人之夜,释放出心中的欲压之痛?
一种好奇与怜悯在心中产生了冲动,想探个究竟。
我此岸是她要到达的彼岸。今夜,我就听听她心中的故事吧。
悄悄地,我躲到了一块大石头的背面,偷窥着动静。
十分钟后,她的舟靠岸,停止了浆声。借着月光的清辉,我看清楚了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脸色黯然神伤,但一双睿智的双眼不减当年的端庄,秀气。从她的歌声中,听的出来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女子。只是让我想不明白的,这么大年纪的一位女人,文才又这么出众,怎么会有这么悲观的人生态度呢?
她站在岸上,用手捋了捋前额被风吹乱的长发,看了一眼远处的渔火。夜,静悄悄的,只有蟋蟀在草丛里低吟浅唱。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任何动静,放心的来到了我刚才坐下的这块草坪上,仰望着天上的星星,表情凌乱。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轻轻咳嗽了两声,走了出去,来到离她不远处停了下来。叫了一声阿姨。
听见有人说话,她猛的一惊,见是一位弱弱的男孩子,随即缓和了神态。向我微微一笑,算是礼貌的打了招呼。
见她没有任何防备的心理,我轻轻的走了过去,坐到了她的身旁。
半响,彼此都沉默不语。
凉风悠悠地吹在脸上,夜色渐浓,有点冷了起来。缱绻了一下身子,看了看旁边的女人,只见她抬头望望天上的星星,又用手不由自主地拔一拔草坪上的小草,随即捡起一块土坯超河流的方向扔去。我见她的脸上,写满了波涛汹涌的表情符号,就是不开口说话。
为了打破沉默,帮她释放心中的苦楚。
借着夜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了出来,主动发话了。
“阿姨,在这样一个祥和的秋夜,您一个人出来在水上划舟,可以洗去生活中的许多烦闷与劳累,闹市中的浮躁与喧嚣。来到这样的地方,是对心灵的最大净化,我也很喜欢一个人经常来这里释放自己的烦闷,心就会豁然开朗。”
听完后,她很勉强地在脸上挤了挤笑容,说:“此一时,彼一时也”。
我听的朦朦胧胧,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问:“能给我解释一下吗?我有点听不懂。不过,我想您的心中一定有好多苦积压在里面,想来到这里,让风儿吹走心中的愁闷,是吧。二十分钟前,我听见了您划着小舟,在水上行走的歌声”。
她又是一苦笑。稍停片刻,开始讲起了她的人生风雨故事。
我今年46岁,1960年农历3月3出生在湖北省远安县的一户贫农家庭。父母生我的那一年,正赶上全国自然灾害的第三年,缺吃,缺穿,生活的窘迫,给全国的人民带来了生存的危机。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命,远行到一个大水坝搞建设挣工分,母亲的身子单薄,带着我在家为生产大队干活儿。4岁那年,父亲想让我接受好一点的环境成长,把家从一座老山上搬到了一个丘陵之地。
6岁那年,我上了小学。
父亲送我上学的当天,眼中含着泪水说:“女儿呀,你脱生来到我的身边,不值得呀!加上年运不好,跟着我受罪受难。爸爸这一辈子都是苦命一条,9岁为地主放牛,11岁自力更生,没有读多少书,文化践踏了我。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用知识来摆脱自己的命运。学费爸爸会想办法的”。
6岁的我,并不完全理解父亲这几句话的含义,但我自幼就没见父亲好好吃过一顿饭,坐下来休息过一分钟。懵懵懂懂的,我使劲地点了两下头。
在学校,我的学习成绩很不错,尤其是文学方面,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是出类拔萃的。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后,通知我被录取,却迟迟不见通知书下来。这下可急坏了我和父母。同父亲跑到村里去问干部,回答说我未被录取。“不是说,未被录取的考生,就要把照片给退回来吗?我的照片没有退回呀”?我不解的问。村干部回答我的是一句很轻描淡写的话:“丢了”。
若干年过去了,当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后,才知道当年的照片丢了纯粹是一场骗局。我的通知书被村干部做了手脚,让给另一个女学生替读了。原因是我的父亲在村里当了一名组长,性格比较耿直,不会拍须溜马,又是从外村搬进来的,他们妒忌,仇恨,故意报复的。当年借用我的名字与照片读大学的那名女学生,现在在我们省里当了一名不小的官。
带着无比的痛苦回到了家。当我正准备挽起袖子和父母下地干农活,把自己锻炼成一个真正的农民时,村里的另一位干部找到了我,问我愿不愿意去本村的茶厂做会计。
就这样,我没有做农民,去了茶场,当了会计。在茶场里,我一做就是八年,因为我的文才出众,又能言善道,男女老少都很喜欢我。读书时,我的母亲是一个很会持家的妇女,把我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教会我许多做人的道理。高中时,许多男孩子都对我暗送秋波,可我从不把这当做一回事,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有一名男同学,在学校可以说是德艺双馨,高我一届,对我的追求到了疯狂的地步。当然,当时的文革时期绝不会像现代的年轻人这么张狂。他经常和我在一起谈文学,谈人生,谈青年的理想。给我写情书,情诗,画画。可能是对文学有一种特殊的恋情吧,我和他很谈的很投缘。但对于爱情这一事,我却是很果断的拒绝了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愿意去接受他,尽管我在心中是真正爱他的。现在想来,可能是我天生就对男人不怎么感兴趣吧。
那时,他怏求我和他共同写一本小说,书名叫做《花恋蝶》。我写上篇,他写下篇。后来我写完了,因为事情繁多,一直没有时间修改,再后来一结婚,我现在的丈夫不识多少字,吵架时,他以为是我以前的哪个男孩子写给我的情书,给一火烧了,还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至今,我还保留着他写给我的一首人生勉励诗歌:
春夏秋冬天过天,寒来暑往年过年。
高山林海山呼啸,长江波浪浪花笑。
条条沟壑道道坎,人生道路不平坦。
长长长长长长长,凝视流水笑落花。
这是他写给我的一首长诗开头几句,那七个“长”字,第一、二、七,读chang,“长江”的“长”,中间四个读zahng,“长大”的“长”。
八一年,因为我的父亲在村中当的这个七品芝麻官,很多人都不服气,就想办法来批斗他,还动手打他,吓的父亲不敢回家。正在那个危险关头,从外省来了一名男青年,一身军装的打扮,来到了我的家。是一位木匠,重庆人,自幼就失去了双亲,奈在我家不走,恳求我的母亲,要我做他的妻子,他愿意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把我的父母当自己的亲生父母来赡养。我的母亲是一名善良的农妇,说的她眼泪湿漉漉的。可我一眼就瞧不起这个男人。虽然有一门手艺,在很多方面,都是木头木脑的,一点儿都不灵活,出了会使猛力外,很多经验技巧都是我亲手教的。无能他怎么哀求,我都一口回绝。
眼看就要过年了,父亲在外躲着不敢回家,母亲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的特别艰苦。我最大,下面有两个妹妹,我父母没有儿子。母亲的心很孤凉,眼看着这个家维持不下去了,那个男人又总是呆在这里不走,母亲就给我做思想工作,说:“女儿呀,为了现在的这个破家能团圆,你就答应他了吧,人家是一个孤儿,从外地来,很可怜的。我看他人还是比较老实,相貌也长的不错,就是没什么文化,邻居不知到他的真实身份,你父亲回来后,一定会没有事的。”
看着母亲饱经沧桑的脸,一双哀怨的眸子,我哭着扑在母亲的怀中说:“妈,我答应他,答应嫁给他,我的答应不是我愿意的,我是为你才答应他的。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毁在他的手里了”。
结婚后,不出我的所料,他终于露出了原型。儿子出生刚七天,为了取姓氏我们第一次发生了很大的冲突,他一脚就将我踢翻在地,要将我怀抱中的婴儿一脚踩死。说我这么优秀的一名女子,之前又有那么多的男孩子喜欢,这个孩子一定是怀的哪个男人的野种,踩死了再怀一个,他才放心。碰巧我的大妹妹在场,赶紧抱着孩子跑了,才捡了一条生命。
以后的日子,都是在这种打闹中提心吊胆的度过每一天。我的命大,苍天也有眼,每次都被他打的九死一生,为了孩子,我却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九五年五月,是我们夫妻俩人命运的转折点。邻村的一家东西被盗,公安在进行调查时,他的无知无识动刀砍了警犬,打伤了刑警人员,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为了的生活,我将两个年小的孩子交给了我的父母,独自一人南下广州打起了工。
那年我35岁,年纪已经很大了,又不懂现代的交通工具,让我在谋工的方面吃了很多苦。先后进过餐厅,进过工厂,最后,在一家私立幼儿园找到了一份勉强轻松的工作,帮小朋友煮饭。从九七年一直做到今年的三月。
丈夫刑满释放回家后,到处宣扬说我不帮他打官司。威胁我的父母,要我回来后,将我连家人一同斩草除根。我知道他这个人说的到做的到。多次找上级领导解决,都没有得到很好的效果。说什么父母都不让我回家。
两个孩子,女儿的学习不怎么样,儿子却很不错。可我一个女人在外打工,微薄的一点儿收入,勉强能养活五口人之外,再也无能为力支付他每年昂贵的学费了。眼睁睁的看着他考取了优秀的学校而去不成,和众多的打工者在外流浪度日,我心宛如刀绞,滴着鲜红的血。
现在,我人上了一定的年纪,一个女人,在外飘泊不是最终的目的,狐死首丘,叶落也会归根。我很想回家,家中的父母都已白发苍苍,养育了我和两个妹妹的成长,又养育两个孙子,至今没享过我的一天福。我的那个丈夫,比老虎还要凶残,父母苦苦哀求,不要让我我回家。如今我没有了工作,时代的进步与年龄的束缚,让我求生不得。儿子的生活也是水深火热,我不想给他增加任何的思想负担。所以,我北上南下,辗转了好几个省市,都没有我要的归宿。我的心伤透顶了。哎!……
我静静的听着,没有任何一点儿反应,等着她继续讲下去。可过了两分钟了,仍不见她继续。见我也没有任何反应,以为我已经睡着了。一扭头,见我泪流满面,她赶忙安慰着我。
我哽咽着说:“阿姨,听着您的故事,我的心深深地被针刺痛着,我尽不知道人世间还有像您这么悲惨的人,您的丈夫太没有人性了。那么,今夜您独自一人划着小舟,放飞这样的悲歌,准备归宿何方呢”?
她顿了顿,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给我讲了一个唐朝诗人的故事:居今两千多年前的一个秋夜,一位唐朝的游子诗人路过苏州城,听见了里面的钟声,有感人世的苍凉,写下了一首千古绝唱的七言,诗名叫《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在静夜中,一位思想受到极大创伤的人,能在这样的旷野想想当年那位诗人的诗句,心会安然宁静许多。
我期待着她继续,她却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对我说:“三更天了,太困,该睡觉了。前面有一家小旅馆,我们去那里住一宿吧。
俩人起身,走向了那家小旅馆,用我的身份证登了一个记。开了两间房。
她对我说,高先生,赶快洗了休息吧,已经很太晚了,非常感谢今夜你能听我的诉说。晚安。
晚安。
可能是太累了的原因吧,一觉醒来,已经是八点多钟了。赶快起床洗漱完毕,去敲隔壁那位阿姨的门,却一直紧锁着,没有任何动静。
正在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她就问我了,请问您是高先生吗?
我说,是。
她说,昨夜和您一起来住宿的那位女人已经很早就走了。她付了您的房钱,还叫我转送给您两个信封。说着递到了我的手中。
接过信封,我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信封没有封住。我掏出其中的一封展开,是一首飘逸的钢笔字。信中写道:
高先生:
你好!真诚的感谢你,在昨夜倾听我的诉说。其实人生就是这样,生活在滚滚红尘中,就要面对许多意想不到的大风大浪。作为一个清贫但思想高洁的女性,能有今天的这种局面,的确是人生的一大悲哀。木已成舟,事实已呈现在我的面前,无法去改变,被迫的我无可奈何。
昨夜和你谈到的张继那首诗,我怕你听出来了弦外之音,所以就以困为理由停止了我的故事。
来从哪里来,去就回到那里去。所以,我经过长时间的冷静思考,决定去寻找最终的宁静。也许,这是我没有办法中的最好办法。至少,我还活着,尊重了生命。
我该脱俗!看破了红尘。
作为一个男人,我要告诉你的,一生中最需要做到的有两点:爱自己的事业;爱家。仅此,你就对得起”人生“这二字了。
最后,祝你开心、快乐!
祥和
2005年8月21日
我掏出另一个信封,是一首诗。没有按任何格律韵脚写的一首古体诗,诗名叫《静归然》。
徜徉道世悠悠人,人性天定自然成。
天时地利人合欢,万物齐备也有云。
雷鸣电闪前阵去,风沙细雨未必有。
春花浪漫十八九,护花航行无舵手。
秋月高空时不祥,处处人生处处忙。
忧忧性格惆怅心,幽幽情绪宁静人。
急匆匆跑到前台,办理好了手续,问服务员,那位女人去了哪里?
她疑惑的看着我,她不是你的亲人么?
我摇摇头。
她说,六点钟她就走了,朝那个河边的方向走的,她说她有一只船停在那里。
我疯狂地跑到了河边,什么也没有看见。清晨的风无限凉爽,望着人去帆空的河流,我似乎听见了昨夜那位阿姨的歌声:
山迢迢,
水弯弯,
一叶舟,
浪中来。
几道坎坷心伤怀,
孤灯苦雨哀,
愁徘徊!
风惨惨,
雨潇潇,
苦命女,
红尘来。
几度春秋花开落,
悲中泪似海,
命不该!
远处的山,我依稀听见若有若无的钟声在敲响,好像有一位女施主背向南面,口中念念有词的念着经文……
寺院,真的就能洗去人世间的凡心吗?
真的吗?……
望着无情的流水,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躺了下来。
2005.8.27—29草于广州市长腰岭
2008年发表于《橄榄梦文学》第二期
2011年8月1日—2日第一次修改于广州市白云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