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广椒炒土豆丝：一碗乡味的记忆

❶灶台上的时光密码

霜降刚过的清晨，老屋的灶台照例飘起白雾。母亲站在青石板铺就的灶前，左手扶着陶瓮边缘，右手伸进半满的橙黄色酱料里——那是发酵了四十天的榨广椒，米粒裹着辣椒碎在指尖微微发烫。铁锅烧得冒烟时，她手腕一翻，半勺菜籽油泼进锅里，刺啦声惊飞了窗棂上的麻雀。

这是鄂西山区家家户户都会的晨间仪式。土豆要选本地黄心种，在粗瓷盆里用竹篾擦子擦成丝，清水淘洗三遍直到淀粉沉淀成奶白色。榨广椒得用去年秋收的二荆条，和着糙米舂碎，装坛时要淋上白酒封口，埋在灶灰里慢慢等它酸香漫出来。母亲总说："辣椒要等第一场霜打才够味，就像人要经点事儿才懂得甜。"

②酸辣里的岁月褶皱

我蹲在灶门口添柴，看火光在母亲鬓角的银丝上跳跃。她切土豆丝的手势还是那么快，刀刃与砧板碰撞出哒哒的节奏，像极了小时候她哄我入睡时拍打的节拍。铁锅突然爆出浓烈的酸香，榨广椒遇热后释放出独特的发酵气息，混着土豆的清甜在厨房弥漫开来。母亲手腕一抖，竹锅铲在锅里翻出金黄的浪，"要大火快炒，土豆才脆，辣椒才活。"

这道菜总在寒意料峭的日子登场。记得十五岁那年深冬，我发着高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见厨房传来熟悉的声响。母亲端来的碗里，土豆丝根根分明，榨广椒红得透亮，辣汁浸透了每一丝纤维。她坐在床沿帮我掖被角，看我吃得冒汗，轻声说："你外婆以前总说，酸能开胃，辣能驱寒，日子再难，吃口热乎的就有盼头。"

③味觉里的乡愁坐标

去年带城里的朋友回老屋，母亲照样做了这道菜。当瓷碗放在餐桌上时，朋友们先是惊讶于这道"土菜"的卖相——橙红的辣椒碎裹着金黄的土豆丝，像撒了把碎金子。第一筷子下去，有人被辣得直吸气，却忍不住再夹一筷子。"这酸辣劲儿真特别，"朋友边拍视频边说，"比米其林餐厅的摆盘菜有灵魂多了。"

母亲在一旁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转身又从陶瓮里舀出半碗榨广椒："你们城里买的辣椒酱哪有这个味道？这得是柴火灶慢慢焐出来的，就像人跟人的情分，急不得。"我突然注意到，那只用了三十年的陶瓮，坛口的釉彩早已磨掉，露出细密的冰裂纹，像极了母亲手上的纹路。

☆后记：一瓮乡愁

回城时母亲塞给我满满一玻璃罐榨广椒，坛底还沉着几粒没舂碎的辣椒籽。在宿舍的电磁炉上炒这道菜时，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没有青石板灶的烟火气，没有柴火噼啪的声响，更没有母亲站在灶台前的身影。但当熟悉的酸辣味在房间弥漫开来，我忽然懂得，有些味道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它们是刻在味蕾上的乡愁坐标，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时光隧道。

此刻窗外飘着今年的第一场雪，我打开玻璃罐，榨广椒的酸香扑面而来。或许真正的故乡，从来就不是一个地方，而是母亲站在灶前的背影，是铁锅与竹铲的交响，是那碗永远带着余温的榨广椒炒土豆丝。

用远安话来说，咧恩是没得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