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抗日战争钩沉录之二：金龙山之战补遗

金龙山地处远安、当阳、夷陵三地交界处，远安称为金龙山，夷陵称其为百里荒，范围含当阳市枣林村、柳林村、远安县龙凤村、夷陵区宋家嘴村等一片区域，是远安、当阳西北地区进入宜昌的门户。本文所述金龙山之战，在部分史料中记载为王大岩之战。我们认为王大岩仅为当阳市玉泉街道枣林村一处居民定居点，而这场战争从现有史料来看，发生在当阳西北地区百宝寨、干溪场、清溪场、峡口、王大岩、金龙山等多个地方，是由前后相互联系的无数次战斗组成，前一场战斗的结束往往是后一场战斗的开始，且这场战争的重头戏发生在金龙山一带，战绩最突出的也是金龙山之战。因此我们将这场保卫战统称为金龙山保卫战，可能要更加符合历史的真相。

金龙山之战是当阳保卫战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整个宜昌保卫战中的一场中日之间的重要战争。在保卫宜昌乃至整个抗日战争中，石牌保卫战是国民党军队和日本军队为数不多的以弱胜强并且最终以较小代价取得较大胜利的一次著名战役，被西方誉为“东方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而这一著名战役的背后，就有着金龙山之战的功劳。因此，无论从其重要性还是其取得的辉煌战果来看，作为地方文史工作者，有责任也有义务还原这一场战争的历史真相。

1940年5月，枣宜会战打响。这场战争，日方称为“宜昌作战”，中方则称为“枣宜会战”，一字之差，说明日军战前预谋的主要作战目标，便是宜昌，控制入川咽喉。枣宜会战前后分为以枣阳为中心的作战和以宜昌为中心的作战两个阶段。这场发生在当阳西北地区的金龙山之战，敌我双方均为日军第3师团与国军第2军。

日军第3师团相继参与了日本近代史上与中国相关的历次重大战争，也是唯一一支从开战到投降一直位于中国的甲种师团，在枣宜会战中代号“幸兵团”。枣宜会战打响后，第3师团于6月1日占领襄阳后于6月4日向当阳前进。6月8日，日军第3师团从远安北边观音洞一带向南出发，突破远安防线，进攻集结于远安当阳交界处的第2军。

宜昌是进入四川的咽喉，也是重庆的门户。如宜昌失守，必将危及重庆。由于荆门、当阳的战况瞬息万变，为确保宜昌，军事委员会紧急从重庆增调第2军李延年部赶赴当阳西北地区布防，增援第2集团军。李延年，黄埔军校第一期学员，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曾先后任34集团军副司令兼第2军军长等职。第2军并不属于第2集团军，而是隶属宜昌江防军，下辖第9师、第76师、第103师，以及新编33师。

陈诚临危受命，负责宜昌前线指挥作战。6月3日，陈诚到达宜昌即下达作战命令，并电告蒋介石，其中对第2军的命令电文如下：

江防军之第2军除以第76师占领当阳附近阵地外，主力控制于当阳远安间地区，以策应各军作战。

6月9日，江防军司令部给第2军下达作战命令，电文如下：

第2军军长李延年，指挥第11师（方靖、胡链部，隶属第18军，因第18军远在重庆，故而防守当阳时暂归第2军李延年指挥）、新第33师及其本军之两师，除残置一部与日军接触外，主力即向干溪场、沿沮河西岸至附近占领阵地。

从这则电文可以看出，当时李延年第2军就集结于当阳西北地区，也就是玉泉街道柳林村、三桥村、枣林村一带。

当时国军、和日军双方进攻防守路线图如下：

从该路线图可以看出，日军分三路向宜昌发起进攻。日军第3师团从南漳肖堰、东巩南下，直达远安，进攻当阳，继而进军宜昌。

国军第2集团军负责远安防守阻击，江防军第2军负责当阳西北的防守阻击，其防御阵地即构筑在玉泉街道柳林村、三桥村、枣林村一带。从缴获的日军作战地图来看，日军第3师团在当阳西北一带遭遇到了国军的顽强抵抗。地图如下：

从日军作战地图来看，这场战斗就发生在当阳玉泉街道柳林村、三桥村、枣林村一带。地图中重点标注的峡口，原是一行政村，后并入三桥村。

《中日枣宜会战纪实》一书收录了不少日军的日语电报、简报。其中涉及日军第3师团的影印件如下：

国军方面公布的战况与日军的日语电报、简报内容是吻合的：6月8日至10日，第2军利用深山密林及山势地形等有利条件，据险顽强抵抗，与日军第3师团于百宝寨、清溪场、峡口、孙膑寨、鸡公岭、玉泉寺等处激战，曾一度收复被日军占领的峡口、孙膑寨地区。为策应友军，再加上日军增援部队的到来，第２军主力被迫后撤至远安当阳夷陵三地交界处金龙山一带。此战国军第２军约5000人与日军第3师团于当阳西北激战两昼夜，有效阻止了日军西进步伐。

中央军校第四分校毕业生陈育蓉的回忆，是对这场发生在当阳西北战争的补充。陈育蓉的回忆如下：

廿九年七月三十一日由湖北寄发。学生自五月一日毕业后，廿三日于桂林分发，学生被派至第2军第9师服务，师部在湖北当阳，担任庙前干溪场之火线。被派至第9师的同学，一共有七十多名，廿三日由桂林出发，经十多天之久，于六月七日，始到遂师部报到。是晚师长召集我们训话，都是勉励我们。次日分派，生被派至25团2营步兵第4连当见*官，于十日到达连部，十日晚本团奉命增援干溪场，王大岩云梦山一线。次日拂晓，敌我开始炮战至九时左右，敌又攻击我军，以飞机大炮，向我威胁，掩护其步兵攻击，经我军反攻，敌始不支溃退，至十一时许，敌增援约一联队，向我攻击数次，经我军反攻数次后，仍保守我原有阵地，是役敌我各有损伤。因此本团于是夜九时许，奉命撤退至高家场常家店，向宜昌之敌防御。

没有几天，闻宜昌之敌已退，因此我师向双莲寺鸦鹊岭推进，至双莲寺附近时，我侦探已查知双莲寺有少数敌人，于是本七三营奉命采取游击战，本营在双莲寺附近，伏击敌人，扰乱敌人，均收极大效果，可是敌人也带点狡猾，白天我们去侦察，明明知道日本鬼子在此，晚上我们去施行袭击时，结果是扑空，有一次敌人总算遭受了我们的夜袭，夺获了倭寇的骡子几十匹，其他的香烟饼干很多，以上是一个多月在战线上的大略报告。

王大岩云梦山之线，也就是清溪场至王大岩、王大岩至金龙山之间的狭长山谷，现枣林村、三桥村一带。高家场、常家店二地为夷陵区龙泉镇地名。

虽然第2军主力后撤，但并未放弃对日军的抵抗。

在土峡路（当阳玉泉街道三桥村峡口——夷陵区龙泉镇土门）修建之前，远安、当阳西北地区的人们到宜昌，金龙山是必经之路。从《中日枣宜会战纪实》一书收录的日军日语电报、简报来看，日军第3师团进攻宜昌的路线就是：峡口——宋家嘴——龙泉铺——宜昌城。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第2军为西犯的日军设下了一个埋伏圈。这个埋伏圈的具体地点也就是陈育蓉的回忆中的“王大岩云梦山之线”。

陈宏灿在《浴血大鄂西》一书中记载了第2军金龙山伏击战的经过：

李延年经过实地察看，发现王大岩（现枣林村）一带山高谷深，地势险峻，决计在此设伏。于是下令新编第34师前哨部队将日军诱入山谷，使其机械化、大部队施展不开，再来一个关门打狗。不料关门打狗未成，反倒被狗咬住了。日军第3师团长山胁正隆与第39师团长村上启作虽是悍将，但并非有勇无谋，并未贸然发起进攻。另一方面，进攻宜昌任务紧迫，他们没有时间在此纠缠。

陈宏灿的这一记载其实有误：一是日军第39师团进攻宜昌的路线在王店、鸦雀岭一线，而非峡口——宋家嘴——龙泉铺一线；二是第3师团进攻宜昌，峡口——宋家嘴——龙泉铺是必经之路，不存在纠不纠缠的问题。

时任第2军第9师27团1营营长解云祥的回忆，为金龙山伏击战提供了有力证据。解云祥的回忆如下：

1940年5月间，日军由鄂北和鄂中地区分两路向宜昌进攻时，我随2军奉命从宜都、枝江渡江到达长江北岸，经鸦雀岭、双莲寺至远安附近集结，作为伏击部队，准备对南下敌军进行伏击，策应友军作战。此时，日军大队人马向西挺进，待进入我军伏击区附近时，敌军在其侧后发现我军集结位置，即猛力向我军在山口的前哨部队进攻。我前哨部队按师部事先指示，在受敌攻击时，采取且战且走的战术，将敌军诱进我军预设的伏击圈，以便将敌军一网打尽。不料，敌军将我前哨部队驱逐后，即不再向前进攻，而是据险固守，反把我军封闭在无人烟、无水源的山沟里，使其主力部队毫无顾忌地迅速攻占了当阳。

从解云祥的回忆可以看出，第2军紧急增援当阳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于当阳西北地区伏击日军。《浴血大鄂西》一书以及解云祥的回忆，对设伏的具体地点以及具体时间交代比较模糊，成为一大遗憾。从陈育蓉的回忆来看，金龙山伏击战发生的具体时间应该是6月10日晚至11日，零零星星的战斗持续了两天时间。

国军方面公布此战的战况是：张琼所部刚退至青溪王大岩，吉罔联队亦尾追而至，张部遂又凭险投入激烈战斗。第五战区33集团军干部训练班共9个中队，听闻9师战况危急，即出奇兵从日军侧背突入参加战斗。国军两支部队互相配合，激战两日，打死日军战马400多匹，毙敌500余人。第2军正欲歼灭吉罔联队时，日应援部队紫田旅团赶到，救出了陷入包围的日军。11日，日军增援千余人、炮六门、飞机十余架，向第2军阵地发起猛攻。于是，第2军只好撤出阵地。从简报中的“张琼所部刚退至青溪王大岩”一句可以看出，这场战争就是金龙山伏击战。“日军增援千余人、炮六门、飞机十余架，向第2军阵地发起猛攻”，与陈育蓉的回忆也是一致的。

1939年，国军第9师因在广西宾阳昆仑关一战中因伤亡过大、原师长郑作民阵亡，该师曾被蒋介石取消番号。在此战中，第9师及师长张琼奋勇杀敌，战功显著，在军长李延年的奏请下，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又重新恢复了第9师的番号。很显然，第2军在当阳西北一带的阻击战以及金龙山伏击战中的出色表现，受到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高度肯定。

2025年3月12日、4月10日，为揭开金龙山伏击战之谜，笔者陪同宜昌市炎黄文化研究学会副会长张永久、李明义二人以及宜昌金安实业公司董事长李旭纲一行，实地踏访枣林村金龙山，并走访了当地部分老人。枣林村金龙山一带原为工农村，后划归枣林村。在当地老人的指引下，我们在密林中寻找到了两处保留完好的金龙山伏击战遗址，两处遗址分布在山谷的一东一西，人工构筑痕迹十分明显，为金龙山伏击战发生的具体地点提供了有力证据。两个遗址图片如下：

国军第2军构筑的伏击阵地之一：太平寨

国军第2军构筑的伏击阵地之二：五龙堡

据当地老人的回忆，金龙山伏击战之所以未能达到预期目标，是因为国军的一个连长立功心切，等到日军刚进入伏击圈，就主动提前发起了攻击，暴露了我军的企图，致使第2军军长李延年精心谋划的伏击战功败垂成。这个连长据传是新编第34师某连连长，具体姓名当地人已记不住了。

综合国军战争简报、陈育蓉与解云祥两个当事人的回忆，再联系枣林村村民的讲述，大体就可以还原这场战争的前后经过：

1940年6月8日至9日，国军第2军某部已开始在金龙山构筑阵地；6月10日晚，日军第3师团前锋也就是吉冈联队追击后撤的第3师张琼所部至王大岩一带，于是进入李延年军长精心设下的埋伏圈。吉罔联队刚进入埋伏圈，不料新编第34师某连连长擅自发动进攻，暴露了我军的意图，战争提前打响了。吉罔联队紧急叫来了援军，也就是紫田旅团，救出了陷入包围的吉罔联队，并后撤至王大岩到峡口之间的山谷。6月11日，日军又增加炮6门、飞机10余架，向第2军阵地发起猛攻，于是第2军后撤至夷陵区宋家嘴至龙泉铺一线。

金龙山伏击战虽然并未达到全歼日军的预期目标，但也取得了很大成功。此战第2军的战损情况不详，但从日军的战损情况来看，国军第2军发动的金龙山伏击战，可能是抗战时期国军在与日军无数次战斗中为数不多的战损比最小的一次战斗。这一战有效阻止了日军前进的步伐，为国军18军在宜昌布防赢得了宝贵时间。

事实上，6月14日占领宜昌的日军，已是一支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部队。从日军占领宜昌后又迅速撤出宜昌的情况来看，包括金龙山之战在内的宜昌保卫战重创了日军，让日军深刻感受到了中国军民誓死保家卫国的决心与意志。虽然后来日军又重新占领了宜昌，但直到日本投降，也始终未能再西进一步。（郭汉闵根据资料整理）

来源：当阳政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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