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婷：唯一的白紫薇

回家的路上，有两排紫薇。

我家在农村，每次客运只能到镇上下车，余下的路是妈妈开着三轮车载我。我喜欢在三轮车上吹着晚风，看天边一点点从蓝到红，太阳渐渐地被云霭遮蔽，露出羞涩的灿烂晚霞。在城市里，三轮车可能会被异样的眼光注视，但在乡镇，这不过是最普通最踏实的交通工具。

政府为了美化道路，种了那两排紫薇花，它们沿着路生长，一棵挨着一棵，井然有序。我坐在车上，眼睛里闪过那一棵棵的紫薇花树，淡淡的紫蕴藉着我上学的疲惫。这颜色极美，与天边的晚霞相比恬淡素雅许多，但足够吸引人的目光。

那两排紫薇花里，独独只有一棵白色的紫薇，那是唯一的白色紫薇。我心思突然回转了，喜出望外地看着它，白色的呀！真特别。

回学校这座牢笼，内心很焦躁，望不到边的建筑让我心思越发如死水。我一直惦念它，总觉得要为了那株白紫薇写点什么，某天下午我坐在房间，转头问了我的朋友，“你说，为什么一堆紫薇花里会有白色的紫薇？”朋友告诉我“基因决定的，它生来就是要开白花的，是命中注定。”我有点想法，想去辩解什么，但科学告诉我，这就是植物的基因突变，没什么的，我又上网查了查，这种白色的紫薇应该叫银薇，是紫薇的变种，它的叶片两面不像一般的紫薇有细小的绒毛，这表示它更容易被尘土玷污，被雨水冲蚀，但我又读到，银薇的耐寒性更强，更喜欢半阴的环境。可我还是喜欢叫它白紫薇，那种白，是天边翻起的鱼肚，是婴儿出生时凝结的羊水，绝不是那种灰蒙蒙的颜色，是澄澈，是光亮。

它的白色并没有因为路边激起的尘土而弄得灰暗肮脏，它的花瓣微微蜷起，花朵比之别的紫薇更小，枝丫也不算茂盛，只有一根枝子脱离了主干，去汲取更多的阳光雨水。但它长得并不矮小，甚至长得比有些发育不良的紫薇更高大些。它会孤单吗？在一堆紫薇里兀地开出白色的花来，花瓣边缘也变得扭曲，似乎承受着巨大的苦楚。

我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座很小的桥，我儿时给它取名字叫友谊桥，经过同学间口口相传，多年后我竟从老人的嘴里听到了这个称呼，不免觉得惊讶。原来我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个世界留下了意义，虽然仅仅是取了一个名字，虽然没有人知道是我取的，就像除了我，没人注意到这路边开了一株与众不同的唯一的白紫薇。

过了几天，我因事坐公交出门，不像敞篷的三轮车，公交上混着铁皮、汗味、劣质香水的异味，这座铁罐子把它焖煮得越发浓烈，让晕车的我坐立不安。我闭目养神以缓解不适感，身体随着车身在熙熙攘攘的城市道路里穿梭，喇叭的尖锐声，手机的媒体声，随时随地都要把我最后的平静撕碎，迷蒙中又看到了那棵白紫薇，只觉自己走上了有一座没有护栏的桥，四周水面浩浩荡荡，随时准备淹没桥面，周围黯淡无光，雾蒙蒙的一片，空气也湿润，黏腻地贴在脸上，使人越发不敢在桥上行走，现在正是秋天，萧瑟仿佛能杀人，它一点点地破坏人的心理防线，我的脚下像绑了两块大石头，举步维艰。也不知道这座桥有多长，只能一直走，走罢，如果有希望呢？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迷蒙里透出一点光来，这光越来越亮，亮到能照亮整座桥，走到的时候——桥，塌了。

那株白紫薇就像那束光，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它只是一树花，它怎么会知道有人竟这样地想它。可我替它担心起来，两排都是紫薇花，你怎么可以自己开出异样的颜色呢？三轮车虽慢，但掠过一树花也只需几秒，那株白紫薇很快从我眼里退去，可我心里一直在想它，从此，它在我心里生长着，每次回家，我都会看看它。

它依旧那样生长着，静默地立着，并无言语，只是遵从着生命的律动，生长，开花，至于颜色，不过是生命最本真的外化罢了。它只知道要生长，要开花，管它是什么样的花呢？我越发紧张了，不可以！这样是不对的，它应该跟别的紫薇一样。我总替它心慌，实则是我自己心慌罢了。

白紫薇并不需要被告知才开出白花，它从生来就是白色，白色只是它面对给世界的一种方式，正与每个人穿不同衣服鞋子，长不同样貌一样，它站在那里并不为赢得谁的注视，开花也不是一种表演，而是一株生命的必然。它专注于自己，吸收光与水，在路旁静静地长着，不会因为我发现了它而开别的颜色的花，那姿态里甚至有些傲慢和自矜，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望着它，我内心那点被生活磨起的褶皱，竟像是被一阵无声的风吹拂着，渐渐舒展了。白紫薇即使被折去树枝，被砍到，只要有根有种子，洁白一样会宣告世界，“我在呢，我在呢！”

世界容得下一株白紫薇，也必定容得下这样一个我。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有些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就像世界上绝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那开出白花的紫薇便也不算特别了。实际是它也没觉得自己特别，它只是自己生长，从来没有在乎过别的紫薇是怎么开的，开的什么颜色。

想了几天，我有点释然了，就做一株白紫薇吧，自己生长，自己开花，即使是开出白色的花也无所谓，每个生命都有存在的尊严。

每次回家，经过那座被我意外命名的小桥，我总会望向它。它依旧静立，有时蒙尘，有时被雨水洗得发亮。我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共识：它开着它的花，我走着我的路。

作者简介：欧阳婷，湖北文理学院教师教育专业学生，当阳市作家协会青年训练营学员。喜欢思考，乐于钻研，热爱一切哪怕微小的事物。

来源：当阳市作家协会

楼主太有才了，你肿么可以列么有才呢？笑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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