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事：童年与自然的最后一次厮守

总觉着现在的初夏不如从前响了。

那时的初夏是会发声的——蚕食桑叶的沙沙声，如细雨敲窗，又似春蚕食叶，那是童年最熟悉的自然密语。我常疑心，那声音是否还藏在记忆的某处，仍在不知疲倦地啃噬着时光。

最初只是纸盒里的几个黑点，不久便化作蠕动的白色精灵。蚕事一年盛似一年，直到那个春天，白色浪潮席卷了家中所有匾额。于是采桑成了每日课业，竟比学堂里的功课还要紧些。

乡间小路上，我们挎篮穿梭的孩童队伍，俨然成了初夏特有的风景。蔷薇花开得不管不顾，香气淡而透，能钻进记忆最深处。路边的蛇莓红得诱人，大人口中的蛇毒传说反倒增添了冒险的滋味——尝过方知，禁忌的果实未必甜美，但挑战禁忌的快乐却是真实的。

真正的盛宴是桑葚。那些深紫色的浆果在舌尖爆开的甜，至今仍在味蕾上留有印记。我们吃得满手满嘴乌紫，相互笑闹着，篮中的桑叶渐渐堆成小山。那不仅是蚕的食粮，更是我们与自然最初的契约。

最妙的还是观蚕。看它们伏在桑叶上，头微微昂起，身子不动，只听得沙沙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叶子便只剩脉络。父亲扎的稻草把子立起来时，蚕们仿佛听到了集结号，纷纷寻枝而上，开始吐露心事。

它们变得通体透明，宛如玉雕，在稻草间来回编织着银色的梦。那些茧子我们舍不得卖，只是攒着把玩，感受着指尖下微微的生命悸动。如今想来，那或许是我们最早接触的生命教育——见证完全变态的过程，目睹生命形式的华丽转变。

如今校门口贩卖的蚕宝宝，连同配套的塑料饲养盒和加工桑叶，成了孩子们触手可得的自然体验。便利却抽离了过程，完美却缺失了探索。我们那时要面对的何止是蚕的饥饿？还有突如其来的病害，突如其来的雨天，突如其来的找不到桑叶的恐慌——而这些，恰恰是自然教给我们最重要的事：生命从来不易，成长总是艰难。

蚕事已远，桑葚不再那么甜，不是果实变了，而是采摘的快乐无人分享。那些一同染紫嘴角的伙伴，如今散落在不同的城市，忙着养育真正的人类幼崽。偶尔会想，他们的孩子可还有机会为一群小虫的饥饱而奔走？可还能尝到亲手采摘的桑葚？可还能听见蚕食桑叶那细密的沙沙声？

那声音原是时光啃噬童年的声响呵。而今终于静寂了，因为童年已被它彻底食尽，只留下透明的空壳，在记忆的稻草把上，闪着柔和的光。

【远安县鸣凤镇中心小学 谭莉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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